文/梁君度
嶺南畫事,自高劍父、高奇峰昆仲振臂革新,宣紙間便翻湧着時代巨浪。今觀黃文達、林湖奎、盧清遠、羅志強四家聯展,但見墨色裏藏着鐵馬冰河,丹青中響徹金石鏗鏘——此非風月消遣,實乃民族藝魄之覺醒。 筆鋒起落間,恍見天地開闔之氣。
高氏昆仲攜陳公樹人縱筆,直若醉僧蹴翻丹竈——西洋赭石融於松煙墨,東洋岩彩染就宣城紙。此等「折衷」非折衷也,直將六朝金粉,盛唐青綠盡數傾入珠江浪裡,淬煉出一派混不吝的酣暢!
趙公少昂寫金鱗,深得「活」字三昧。魚尾拂處,墨痕未乾而水紋隱現;鰓張之際,粉彩欲滴似聞唼喋之聲。此豈是畫魚?直將光陰剪成片羽,任其於絹素間遊弋徜徉。那魚兒分明是珠江裏的精靈,偏又帶着泰晤士河的水汽。撞水撞粉處,恍見美人醉眼乜斜——你説它是工筆?我卻道是寫意;你道是寫意?它偏又纖毫畢現。

黃文達膽氣橫秋,竟以硃砂點金、藤黃破雪。西法色光之理,竟作墨戲佐料——色為賓,墨為主,賓主醺然同臥,誰管南北宗派!

林湖奎畫鶴,最善以逸待勞。素絹七分留白,三筆揮就鶴影。畫雪不著雪跡,以虛空為雪;畫風不描風形,以羽梢顫動作風。此般計白當黑之妙,滿紙盡是禪機,何須費盡筆墨?

盧清遠寫蒼鷹圖,鐵劃銀鉤猶見吳帶當風,翎羽參差暗合西畫光影,真可謂以古鑄今、化夷為夏者也。早年寫蒼鷹猶帶趙門溫潤,北美所作竟蘊金石殺氣。尤奇畫飛鷹捕兔,兔影未現而草葉盡伏——此非畫技,實是以筆為劍,劈開虛實兩重境界。
羅志強與筆者等合照
羅志強畫作墨分五色而五色皆空。淡處若閒雲出岫去留無心,濃處似夜潭墜墨光影自生。此等黑白乾坤,方見「墨戲」真諦:筆鋒落處,既寫物形,亦見心相。
中央圗書舘展廰
嶺南一脈百年墨戲,看似離經叛道,實則暗合古意。昔年顧愷之「遷想妙得」之旨,四子以西洋油彩、北美荒原作注腳,終證「書畫同源」之理——筆墨落紙之際,何論中西古今?
諸君且看那未乾墨跡——嶺南餘韻混着落基山雪水,珠江潮信裹挾五大湖風雷。所謂”超以象外”,實乃百年丹青志:以筆墨為舟楫,載着東方藝魄,在人類精神的汪洋中破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