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雍年記》二十:被遺棄的世外桃源

2022 年 02 月 25 日   閱讀量:16.79萬+

文 | 張達

 

二零一七年一月二十九日:被遺棄的世外桃源

大年初二。早上和家族的人走一個小時的山路,走“南溜”,過“干動歐嚇”,一路爬坡,過去放牛、砍柴的故地,翻過“隆呦”山嶺,到歐滿寨吃酒,是一家親戚喬遷。我吃了兩碗糯米飯,十分香糯。

姨媽嫁給陳氏,原本住在高雍寨上寨(新民村),一九七七年隨眾搬到歐滿寨。小時候常到姨媽家做客,母親們坐在李子樹下做針線活,我和表哥表弟在山野里玩耍。

有一年,姨媽和表姐種了很多地瓜,我就跑過去,和表哥一起吃,一嘴一嘴的美味,口水和地瓜水一起流出嘴巴,像秋天的雨水,一陣陣下來。吃撐了,累得走不動,從中午呆坐到黃昏,休息夠了,才慢慢站起來,什麼也挑不動,只是空手空腳地下坡,走過樹林,過了一條小溪,慢慢爬山,回到姨媽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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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修到了歐滿寨

我家有幾塊包穀、小麥地也在歐滿寨附近,母親從高雍寨去播種、除草時,也常帶着我。那時,母親和姐姐們都用竹籃盛飯,掛在麥地上方的櫻桃樹上,用樹葉掩蓋,又懸空,保證不被陽光曬乾,也不被地上的螞蟻吃。有一次,吃過中午飯,我就想回家,但母親和姐姐們還需要干半天的活,自然不答應我的過分要求。

我因此生氣,從麥地的上方向她們扔石頭,不讓她們勞動。陽光燦爛,清風習習,過後,我獨自在櫻桃樹下睡了一覺。

幾十年後回想,仿佛做了一個不曾醒過來的夢——時光過去了,而我還在夢里,還在櫻桃樹下,一個人睡著。

從親戚朋友關係,到勞動經歷,我對歐滿寨並不陌生,雖然姨媽病逝多年,表哥表弟們都不回家過年,只看到他們緊閉的家門。面對別離二十幾年的我,木門寂然,無聲無息,並不認識陌生的我,而發出熱情的招呼,自動打開,讓我進屋看看,坐一坐,那些我曾坐過的板凳,或許還留有我年少的體溫。

但我在寨子里走動時遇到一位小學同學,他帶著我與寨子里的年輕人聊天,也就仿若見到親人。除了過年的話題,聊天的核心內容是村民想修一條公路的事。

由於偏僻,山高路遠,人口較少,歐滿寨尚未修通公路,如今只能步行於崎嶇山路,村民們建房,運輸工具唯有傳統的人力和馬,肩挑背馱,繞水環山。

自然,孩子要徒步約七里,到高雍寨的“仰方”上學,時常遇到洪水,十分危險。

聊天中,大家甚為遺憾的是兩件事,一是歐滿寨的姑娘,常常不願嫁給本寨小伙子,不是彩禮少,而是想嫁到通公路的寨子,生存環境更好的地方,二是村民們看病就醫很難,病人常常沒有及時得到就診,因為路遠,等抬到鄉鎮醫院,人可能死在半途了。

聽來,都是幾代人的變遷與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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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下的歐滿寨

一九七七年,高雍寨為了消除火災隱患,要在寨子中間隔出幾條防火線,便要拆除一些房子,於是,部分人家為了高雍寨的防火安全,搬遷到了歐滿寨安家落戶——也為了方便勞動,就近耕種。

對於搬遷這件事,母親經常說起,記憶猶新。因為我們新民村一組的幾戶人家也搬遷,於是,整個組的人集體行動,早晨從高雍寨扛木板、柱子去歐滿,參加搬遷的人就算勞動,可得工分,分得一小碟米飯吃。而有一戶的柱子和木板都搬到歐滿後,後悔了,又搬回高雍寨,不過幾天,他再次反悔,於是,人們又再次搬遷,架柱子,釘木板,反復三次的忍饑挨餓,翻山越嶺的來回與辛苦,銘刻在母親的記憶里。幾十年後,依然記憶猶新,想忘也忘不了。

從歷史記憶中走出來,便是現實難題——搬到歐滿後,由於人口較少,且地處高山,寒來暑往,漸漸地,似乎被世人遺忘了,遺棄在山野之上,因此,近年來,村民希望修路,他們的反問,也很有力量:我們回應政策與號召才遷移至此,舍小家而顧大家,為何現在對我們不問不顧?

其實,也沒有不聞不顧,觀麼鎮政府就希望歐滿寨的人們,移民搬遷到革東鎮即劍河縣城去居住,但安土重遷的村民不願意,不願做移民,主要原因是:一方面他們覺得歐滿寨有足夠的良田良地,資源豐富,且多在家門口,只要正常勞動,就可以豐衣足食;二是寨子的許多老人不會說漢語,死也不願意搬遷,年輕人也擔心搬遷後無法生存,既失去農村的土地,又無法在城市里就業,就會陷入進退兩難的絕境;三是宗族皆在高雍寨,風土人情、生活習俗、文化心理結構皆與高雍寨之人相同,不願意遠離這故土,而到陌生環境去游離。

所以,歐滿寨的人希望修通一條馬路——只要修通一條公路,他們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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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公路後,歐滿寨的磚房越來越多

目前,歐滿寨有五十戶人家,有關部門接到村民的反映後,作出了準備修建道路的答復:擬按四點五米寬路基、三點五米寬十八釐米厚混凝土路面測算,每公里需資金六十萬元,共需資金四百二十萬元。

沿著毛坯山路,從歐滿寨步行到高雍寨的新民小學,就空手空腳的我而言,需要四十分鐘。

【作者】:張達,記者、讀者、作者。


編輯:楓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