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達
二零一五年二月二十日:人生告別賽
晨起,在房屋旁的空地上等待天亮。東方欲曉,抬頭,伸開脖子,仰望蒼穹,逐漸辨明一堆堆的雲朵從高山上漂移而過,獨自遠去,不曾喧嘩。
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浩瀚寰宇之變化與亙古,佇立在天地之間,寥廓而寂然。
房屋側面走廊上的橫樑,處於兩層樓之上,與地面有十米左右的距離,五只雞每晚都爬到上面過夜。
天空漸明,一只大公雞除了大聲鳴叫,還從橫樑上直接飛到地面,落在我的眼前。接著三只母雞依次高空飛落,振翅俯衝下來,我仰望它們展翅的雄姿,仿若從天而降,著地的瞬間,嘴里發出咯咯咯的聲響。
一只醬紅色的小公雞最後飛下來,由於翅膀還嫩,雙腿力小,幾乎撞在地面上,匍匐著站起身來,機靈地振動翅膀,似乎是自我壯膽,僥倖地逃過一劫——我真不知,翅膀還不能支撐身子飛落時,小雞是怎樣爬到橫樑上安眠,又如何下到地面上來?
可是,迎著晨曦,小雞蹦蹦跳跳起來,仿佛向我炫耀,一眼就認出我這個陌生人是它們的主人,而歡迎我的歸家,從而引起我的一陣感慨:再怎麼險遠的高空,只要是歸宿,還有一個窩,就算路途艱難,面臨著危險,無論人還是雞,也會回歸,穿過艱難險阻地葉落歸根,比如人對於春節,皆回家過年,不畏生死。
老屋側面的走廊
劉亮程在《只有故土》文中說:「我沒有天堂,只有故土。」
下午觀看村里的籃球比賽,自己也獻醜了一場。十多年前,萬秀彬、萬昌輝、楊再錄、萬照飛和我等人,曾同甘共苦,組建一支鄉村籃球隊,經常在村里參加比賽。
天各一方十多年後的今天,我們重聚,臨時重新組隊,以「壯心不已」的氣概回到球場,結果是遠離籃球多年的我們力不從心,笨手笨腳,行動遲緩,毫無配合,一盤散沙,輸得慘不忍睹。其中,萬秀彬表哥好幾次帶球不過中場就被搶斷,我的兩次罰籃皆白費,第一次三不沾(投不到籃板),第二次偏向右邊,直接打板。
我們的分崩離析,不僅引起觀眾的哄笑,更被對手打得措手不及、落花流水,對方獲得五十九分,我們只得十二分。已是三四十歲的我們丟盔卸甲,潰不成軍。
我戲稱這是我們籃球運動生涯的告別賽,以失敗告終。笨拙得一塌糊塗的籃球比賽一結束,我也就老了,許多美好的青春與夢想已隨著歲月消失,一敗塗地,再也回不去,再也找不回來。
附近的寨子有輪流過節的習俗,正月初七初八在石坪(西liǒng),正月十五在貴槐(歐彎,「彎」讀第四聲),二月二在寨頭(閑到),三月三清明節在我們高雍,清明節過後十三天的土王節在巴冶(尖言),六月六在良上(彎相),十月苗年在北眉。
萬秀彬表哥帶球上籃
有一年,大約是我讀初中的某年,我們到貴槐參加籃球比賽。晚飯後,隨著會唱山歌的人去找姑娘對歌,因為不會唱歌,我只在走廊外看熱鬧,雙手放在欄杆,悠閒地靠著。
昏暗中,有男女從裏屋互推著出來,一邊深情款款地唱歌,一邊打情罵俏地拉扯,突然,一堆人也靠在欄杆上,一位姑娘的一只乳房罩住我的手掌,柔軟得讓我一動不敢動。
這是我「長大」後第一次觸摸女人的乳房,那麼豐滿,那麼富有彈性。多年後回想,依然令人羞愧與臉紅,感覺到她所穿的厚厚衣服的溫暖。
有一年,大約是我讀高中期間,我們到小巴冶參加籃球比賽。老天不作美,下起了雨,泥巴地的籃球場變成了水塘,難以地面運球,只能像打排球一般在空中傳球。
想不到,這種惡劣環境卻成就了我們,因為我們矮小,動作輕巧,可以行走自如,加上配合密切,劣勢就轉換為速度的優勢,不僅贏球,還贏得許多姑娘的尖叫聲。
我讀大學期間的某年,萬秀彬表哥帶隊,我們到巫泥村參加籃球比賽。經過一番較量,艱難闖進決賽。但自知在四強中我們最弱,毫無勝算,便放棄了比賽,帶著一些惋惜與悲壯感。
幾個姑娘似乎要補償什麼,而熱情歡送我們,送出了村口,依依不捨地繞過了幾座小山坡,還在揮手,隔著山谷,還在話別。——而這一切都一去不復返了。
高雍寨的籃球比賽
歲月不饒人的同時,也讓人看見後起之秀的希望。這「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三五年」的戲改詩句,真是貼切而精妙。
當然,村里的籃球比賽更多的意義是娛樂,是過年期間的一項文化娛樂活動,學生們可以通過籃球運動來向父母,以及鄉親父老報告在外成長的勃勃生機;年輕人可以展示自己的身姿,以獲得姑娘們的青睞;在外務工,而分別多年的親朋好友可以在籃球場上成為一條戰壕的難兄難弟;家長們可以在觀看籃球運動的過程中議論取樂,或在心里挑選未來的女婿。
所以,籃球比賽的輸贏就顯得極度次要,重要的是參與,是同胞之間的情感交流,其樂融融,所謂「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這種運動,既強壯了身體,也增進了人們的友誼,也可謂一舉多得、妙不可言了。——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作者簡介】:張達,筆名張孤,記者、讀者、作者。
編輯:楓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