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雍年記》十:一場大火災

2022 年 01 月 25 日   閱讀量:17.09萬+

文 | 張達

 

二零一六年二月十日:我心冰涼

昨晚寫了日記,梳理自家脈絡,回顧“歐掉不”一番,雖寫的是過往的日子,失去的木屋,內心卻也有些踏實。無論如何,這種自我滿足感,讓我明白還得繼續寫作,凝思靜慮地寫作,僅是日記,都已是療治內心荒涼與空虛的毒藥,而且藥到病除。顯然,我不可荒蕪了日子,沉悶而死。

今早在“干簡歐”萬祖生家聚餐,中學時期的七八個同學在一起敘舊。在濃濃的情誼間多喝了幾杯米酒,便迷迷糊糊地睡了整個下午。一天光明正大的光陰又迷迷糊糊過去了,消逝得無影無蹤。這種昏亂與渾噩的日子,只是說明我不曾活過。

干簡歐原貌之一

當然,在與大家閒聊間,聽了許多舊聞與掌故。其中,悲傷的莫過於二零零九年初那場大火帶來的災難,滾滾濃煙,熊熊烈火,一排排一棟棟的木房子在一個下午的時間里化為灰燼,“干簡歐”的人家瞬間變成災民,說來都是無家可歸的哀愁,驚心動魄,記憶猶新,大火似乎還在燃燒人們的家園,令人窒息,愁眉苦臉,又因無辜而憤恨不已。我心也因這場火焰沖天的火災而冰涼。

火災後的第二天中午,我來到滿目瘡痍的廢墟上拍照,餘燼還在冒煙,一縷縷,奄奄一息卻絲絲不斷,像災民的眼淚還在流淌,像血肉模糊的屍體還在流血。作為高雍人,我不拍照,不記錄災難,那是可恥的,就算手無縛雞之力,拍照與記錄對於救急毫無意義,所以,黯然傷神的我唯有拍下不少的照片,留下一些慘不忍睹的跡象。

干簡歐原貌之二

據說,一位女領導看到災民的艱辛與眼淚,在規勸與安撫過程中也哭了。

幸好,災民得到政府救濟,每戶補助一萬五千元,重建了家园。

弗朗西斯·福山在《政治秩序與政治衰敗:從工業革命到民主全球化》中,對人類社會的分析極為深刻,比如這段:“人類的自然交往圍繞兩個現象:親戚選擇和互惠利他。親戚選擇是指性繁殖物種的個體對待親戚時是利他的,利他程度又與他們分享的基因成正比,反復出現,最終成為固定模式。這顯示,他們在遵循裙帶關係,偏愛與自己共用基因的親戚。互惠利他是指同一物種內毫無關聯的個體互相交換恩惠或資源,有時也可以是不同物種之間。這兩種行為無需學習,均源於基因的編碼,並在個體之間互動時自然流露。”

後來,除了政府的大力支持与帮助,人們能夠重建家園,主要依靠“親戚選擇”的力量——以血緣關係為紐帶,人們日以繼夜地互相幫忙,不計成本地“互惠利他”,今天幫這家運水泥,明天幫那戶搬磚,整個寨子的人都變成了建設者。

这是儒家倫理的價值,農村人的血緣關係與宗族情感,具有“血濃於水”的宗教般意義,偏向於“親戚選擇”,其弊端則是多以親疏有別來看待人情與事物,只認親戚,不管他人,只看親疏,不管事實,因而缺少“互惠利他”。

我說的“內視思維”,即是儒家回到自身、血緣與宗族來找到“親戚選擇”,卻可能被“親戚選擇”所困囿與局限,而不懂得擁有“親戚選擇”的同時超越“親戚選擇”,再次調轉眼光出來,向外審視,追求“互惠利他”,比如去理解與感谢女領導的眼淚——所以,走向“互惠利他”,高雍寨還有漫長的路途。

這種大而不當、空洞而無情的議論毫無意義,還是整理萬通輝表哥的手稿《最悲慘的一天》,從他的角度和經歷,去回顧那場大火的情景,刻骨銘心的災難。

干簡歐的木房子化為幾縷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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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劍河縣觀麼鄉新合村最悲慘的一天,一百五十多戶村民的房屋、財產在一瞬間化為了灰燼,八百多村民頃刻之間變得無家可歸……

二零零九年二月十二日,農曆正月十八號,今天清風習習,陽光明媚,剛過完元宵節的人們還沉浸在節日的濃濃醉意之中,外出打工的年輕人雙雙歸來,乘著黃道吉日完成了自己的婚事,老人們過完了春節後又迎來了比春節更濃的日子,一連串的喜酒讓老人們樂開了懷,大家都美美地享受這新春給人們帶來的幸福,同時構想著來年的未來生活。

然而,誰也沒想到一場大難正悄悄地向人們走來,誰也沒想到這些自己辛辛苦苦集了一輩子才得來的家產馬上就要煙消雲散,一無所有,更沒想到等待自己的將是三尺的帳篷和無窮的勞苦……

今天早上九點三十八分,正當吃喜酒的人們互相慶賀,準備用餐之時,酒碗剛提還不到嘴邊,突然,新合村萬木供家濃煙滾滾,此時,在場吃酒的人都顧不上什麼,立刻往那里沖去。我們在離火源最近的一家萬報尼家吃喜酒,火的最先情況最了解,萬報尼家與萬木供家相隔不到二十米。

干簡歐的木房子已成灰燼

當時吃酒的人很多,按理可以就地滅火,不應該造成如此之大的後果,但是由於近年來的干旱天氣,使得這些木板猶如撒油一般。再說,萬木供家火炕上炕有肉,由於經常燒大火,所以導致樓板上沾滿了油,他的整個屋里裝滿了柴,而且都是干柴,樓上樓下,而木房又矮。兩個燒火煮飯的人(萬木供的外甥)失火後悄然溜走,沒有發現及時,當我們最先沖到現場時,火勢已無法控制,火焰已沖上了高空。

此時,風特別大,當時滅火無望後,我第一想到的是救人。在火場中,我看到萬保穀(離火最近的一家)抱著兩個還不會走路的孫孫,我沖過去搶抱了一個,剛走到門口,又看到八十高齡的張料傲(萬兆文的母親),當時瓦片都已從屋上掉下來了,可是她老人家由於體子太弱,加上心慌,在那里轉來轉去,此時我一只手抱著一個小孩,立即沖過去把她老人家拉了出來。

由於沒人照看,人又太多,我必須找到一個人照看小孩,抱到萬生保穀家,再返到火場時,萬保穀家的樓上已燒火,根本就無法上去,只能退出來,而萬保穀急忙去放走兩頭豬後,大火已封住了大門,幸好有人看見,從後面幫他破牆方得逃生。

就在此時,我們想打出一條火路來,可是當我們剛敲破萬兆文家的兩堵牆時,大火已燒到了身後,火借著風力,無孔不入,此時隔出火路,萬萬不可,只得幫他亂扔一些破舊東西下來。當我從後面跳下來後,再往里邊看時,不只是這家,而是整個一片都已是濃煙滾滾,火焰熊熊,就像炭窯中燃燒的大火一樣,大風卷著大火,根本就看不見哪里。火勢太猛,根本不可能撲滅。

此時,為了保住水溝南面的房子,我們就把萬岩穀和萬報尼的這兩幢房子打掉,可是由於相隔太近,風過強,終究無法如願。這時整個平壩都已燒著。

火災後的干簡歐

人們哭叫聲、敲打聲仍在繼續,但是在這一個角救火的人,由於沒有退路,只得把救火改為救東西,所以這部分的災民的東西要多得一些。這個角燒的火勢,比其他方面要慢一些。

為了保住一些房子,救災中間,我們跑到磚房背後,把張金山那個與火源接觸的糧倉打爛,並命人挑水在這澆濕,降低大火的力度,這確實起到了作用,保住了這個與寨子中間房子相連的大火通道。

與此同時,救火的另一面也在緊張而有序地進行,保住這邊只是其一,與寨子中間相連,房子更密的還有一處,就是萬耶保架這里,為了保住這里,大家把萬土燈幾兄弟的房子全部打倒,同時用水保護,這個角也保住了。

廢墟上的孩子

在全村人民的共同努力下,寨子中間的房子保住了,可是將近一半的房子卻完了,大火從九點三十八分開始,從萬木供家燃起,不到三十分鐘,已經燒到最頂端萬水條家。省縣消防大隊趕到時,已經接近了尾聲。不過,這次火災引發的森林火災,是在消防官兵和部分村民的共同努力之下撲滅的。

這次火災共燒毀房子六十四幢,受災一百五十餘戶,受災人數八百多人,燒死牛、狗、豬很多,糧食以及其他財產無數,所幸沒有人員傷亡,直接造成經濟損失幾千萬元。

從這次救火的過程來看,我們的領導和村民的防火意識和救火技術太差,水就這麼近,政府送給的抽水機居然不起作用,大家根本不會使用。這樣的消防工具只能是擺設的物品了。

家園變成了廢墟

另外,農民的救火意識較差,在救火過程中,救東西的人比救火的人要多得多。當然,這一次確實風力太大,再大的力量也只能保存在這種程度。大家已經盡力了。但是,“舍小家,救大家”這種思想一定還要加強。

 

【作者簡介】:張達,筆名張孤,記者、讀者、作者。


編輯:楓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