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雍年記》十五:古老傳說與拆掉的木房

2022 年 02 月 14 日   閱讀量:15.4萬+

文 | 張達

 

二零一六年二月十五日:古老傳說

清晨六點從老家出發,依舊是張世祥哥哥用麵包車送行,摸黑從高雍寨出發,七點十分到了岑松鎮,天才亮好。在岑松鎮上高速,兩個多小時後到達D市。二零一六年的新春大年算是過完。

其實,這次回家過年,還是有很多發現與感慨。

比如,舅公(父親的舅舅)去世,而我毫無音訊。舅公的離世,可以說標誌着民國時代在我們寨子甚至在劍河縣歷史上的終結,因為他是“土匪”萬超的秘書,一九五零年(父親說是一九四九年,而劍河縣的有關資料顯示是一九五零年),作為“匪巢”的高雍寨解放後,“匪首”萬超被擒,且被捆到台江縣處決(萬超的墓在歐不村),作為秘書的舅公也被投入監獄。

大半輩子在牢籠里度過的他,後來在農場做工,退休後在施秉縣安養晚年,二零一五年九月份去世,享年九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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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公萬德才(前者)

我從小聽萬超和舅公他們的傳奇故事,並多次想去拜訪,做他的口述文章,他也多次表示想與我見面,表揚我是好學之人。但遺憾的終究是遺憾,我們沒能見上一面,暢談一場。這該是兩個時代的隔絕與兩代人的惋惜。

比如,我計畫給村里的後起之秀、好學之人捐助五千元錢,但在村里打聽七八天後,又完璧歸趙地帶回來——不知該支持誰,如我當年那般寒酸與困苦的貧困生。

時代日新月異,我並不瞭解現在大學生、中學生的生活與精神狀態,而莫名其妙地擔心白白浪費自己的幾個臭錢。我變得狹隘了,吝嗇也,虛偽也。

還有“豬武王”的故事傳說。他本是貧寒子弟,專給他人做短工、長工,有一天正在整理豬圈,而天地洪水氾濫,大地人間和高空天庭的人們都知道將有苗王誕生,有聖王出現,且是蠻夷苗族之後,天兵天將便把守每一個關口,防止被奪權。

正在掏豬糞的“豬武王”也不知何故如此洪水滔天,王者為何人。等到他明白自己便是“王者”時,早已被洪水圍困,被天兵天將圍堵,而難以南下登基。無奈之餘,他莫名其妙地變成一只滿身污穢的豬,把守關卡之人怕髒而躲避,他便輕鬆趕往南方,順利登基。苗族人稱王登帝,從此洪災減退,大地五穀豐登,天下太平。

如今高雍寨上能講這個故事的人說,“豬武王”諧音周武王,乃苗族人氏也。故事很長,村裏的老人能講幾天幾夜。從我簡述中可窺視,散落在貴州省劍河縣的高雍寨和三穗縣的寨頭、巴冶與貴槐方圓幾十里的這支苗族,或許是兩三千年前商周時期“周朝”的后裔。當然,這是民間故事,甚至是無稽之談,沒有任何實證,只有虛幻的傳說。

可這民族記憶與故事傳說,卻在沒有文字記載的苗族民間里長久流傳,可以說是代代相傳,或許,又不只空穴來風。講述“豬武王”傳奇故事的人,多是文盲,並不知道“周武王”是何許人也,屬於哪朝哪代,但他們卻堅定地把“豬武王”與“周武王”聯繫起來,視作一人。奇怪哉。

民國時期修建的木房子

 

二零一六年二月二十日:拆除舊房

今天,親戚朋友幫忙,拆除老家的舊屋,大廈將傾,從此,傳奇的民國時代結束。歷史終結了,時間並沒有開始。

房子的朝向是背東面西,南北三間、東西四間;高四層,下面三層可住人,頂層放雜物,小時候,姐姐我們也曾睡在頂層的屋簷下,起身便幾乎頂上了屋頂的瓦片;南北的柱子四排,東西的柱子五排。其中,中間的南北兩排皆雙柱子搭建,兩根柱子之間有半米距離,共四根南北相對,立在中央,每根柱子幾乎有成人雙手一環抱,高大而穩固,頂天立地,不僅撐起堂屋的敞亮與寬大,也構建了整棟房子的聳立與峻拔。

民國時期,爺爺們鋪了第二層的樓板,基本封了二層樓的木板,居住在最南邊的木房,用茅草鋪蓋屋頂,家徒四壁,漏風漏雨,夜晚可以望見天上的星光。房屋的柱子和木板,主要採伐自“干北聊”深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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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房子有高大的柱子

據說,修房掌脈的人,是“喔娃候”那邊親戚的男人,即“土喬啦”的父親,夯基、立柱,特別是架梁的時候,他爬上頂梁,殺雞鴨祭祖,祈禱吉星高照。

這四層老木房是爺爺們修建的,屬於民國舊物,柱子高大挺拔,樓層寬敞,建築精美,可謂寨子上數一數二的氣派房子,也可見民國時期的氣魄與風流。

可惜,爺爺們架了房子框架不久,就都離世,不曾享有。禍因也是因為修房子引起——據說,當年修房子,喔服保秀奶奶的姐妹“歐簡舞”來幫忙,而熟悉我的一位爺爺“岩保漏”(岩,不讀yan,讀古音,在an和ai之間),然後兩人相好,而歐簡舞是有夫之婦,為了能夠在一起,便慫恿岩保漏槍殺了他的丈夫。於是,殺人償命,岩保漏及我父親的父親——兩位爺爺就被人殺了。從此,父親和奶奶成為孤兒寡母,勉強維持這風雨飄搖的家庭和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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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榫雕格的堂屋

後來,父母加修最外邊一格,即東邊一間,作為走廊,柱子和木板主要採伐自“干洞干雞”。

父母的這一輩子,皆努力修補這棟房子,過去是幾乎三年便請人割一次茅草來蓋屋頂,後來,則漸漸伐木、鋸木板來封補,從南邊的房子開始,修建中間的堂屋時,請“構久保鬥”主持,立堂屋的大門,卯榫、雕格,十分精美。大約到了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才請人燒瓦,蓋了屋頂,較好遮風擋雨。

可是,因為多年失修,近年來也已漏風漏雨,加上寨子裏的人們都修建磚房,父親、哥哥和我以及我們全家人畢竟躲不過時代潮流的誘惑,而準備修建磚房。但這終究是一件破壞“文物”的憾事,有些敗家子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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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掉了木房子

爺爺們的故事,父母一辈子辛苦,因房子拆除,褪色不少,隱沒於歷史深處。

【作者】:張達,記者、讀者、作者。


編輯:楓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