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達
二零一八年二月二十二日:且借紙遁
早在家讀《餘音》和《且借紙遁——讀書日記選》。葛兆光先生是嚴肅的學者,做有良心的學問。之前,與朋友說起葛先生的學術與經歷,也讀過他的禪宗思想史,但比較多地體會他的學術視野與胸懷的,還是這次閱讀《餘音》,在輕松自如的學術隨筆間,流露他的真性情,他的國際視野,他的擔憂與希望。
寫讀書筆記。說來很奇怪,傅定淼先生是我的大學老師,十幾年來,看見他或說起他或僅僅是想起他,我就聯想到吳宓先生,反過來也一樣,每次在書本中讀到或意會“吳宓”,也聯想到傅老師,雖然他們所做的學問不同,研究領域各異,不是同時代之人,但兩位卻莫名其妙地“結合”在我的大腦中,說來也真是奇妙也。
在《“刮骨療毒”的痛苦——讀<吳宓日記續編>》一文中,葛先生說:“舉世皆醉我獨醒,吳宓當時覺得,自己身負文化重任,既不能像兩千多年前的三閭大夫屈原或者二十多年前的昔日同事王國維那樣投水自沉,也不能像他心中想像的英雄豪傑那樣揭竿而起,他想像自己委曲求全,是因為一身可以延續和保存中國文化之傳統。”
之後,我在《餘音與絕響》的讀書筆記中,有這麼一段:本來在《論語》中,孔夫子說“德不孤,必有鄰”,可是,吳宓的詩句卻偏偏說“吾道孤”,如此“孤絕”,又感覺自己“身負重任”,像孔夫子那樣自我感覺“天生德於予”,天命在茲,就讓我想起傅老師,他給我的單薄記憶也是“孤零零”的一個學人,默默地做著古文字、音韻學和訓詁學的研究與學問,身上有一股“一個人戰鬥”而踽踽獨行的氣質。有些牽強附會地說,孔夫子、吳宓、陳寅恪,以及傅老師之類與世格格不入的學人,或多或少都有“殉道者”的色彩,這種精神在他們的人生悲劇中是類似的,相通的,也是無數人的“死路”。
下午給萬通輝表哥送去幾本雜誌,其間有我的《北京日記》,又抄錄一段:“走向北京西站之後,就仿佛回到了南方,至少是西南之城,因為在等候列車之時,聽到了南方的粵語。北京已經在身後了,我的下一站是湖南長沙。”
然後,和吳英文兄參觀嶽麓書院,而賦一首歪詩,《嶽麓書院的古樹》:“山河易破碎,古木已參天。莫問書生氣,九州更浩然。”——也希望萬通輝表哥記錄我們高雍寨的一些風土人情。若把他所唱的那些苗族山歌整理出來,都是極好的文學作品,畢竟是一支民族千百年來的集體智慧與情態。
高雍寨的祭祀活動
晚上,父親說,去年我在家中生氣是不應該的:“你工作那麼多年了,做記者多年,還是那麼衝動,凶,惡語傷人,不應該!”什麼事呢?就是兩個兒子突然感冒,喉嚨急性發炎,母親和嫂子等人就病急亂投醫,弄起迷信,燒香,口念咒語,說是兩個兒子很少來高雍寨,是生人,且是小孩,便被死得不好的人的陰魂給糾纏了,需要找人驅逐,罵鬼,弄得謠言四起,人心惶惶。
看到一家人變得一團糟,烏煙瘴氣,我就生氣,踩破一根塑膠凳,制止大家不要陰陽怪氣、裝神弄鬼了,我們立即離開,去D市的醫院治療,即可。於是,我們就被魔鬼驅逐,離開了自己的家鄉。——哥哥急忙開車送別,我們便帶着疾病,落荒而逃,逃離不干不淨的陰魂不散,逃離借刀殺人的鬼魂附體,逃離不得好死的孤魂野鬼。
愚蠢的人總有許多後悔的事,傷害也只能留給自己。我一怒之下,確實誤解了母親和嫂子,她們畢竟都是一片好心。可是,我從小就厭惡“裝神弄鬼”,厭惡那種燒香拜鬼的陰森與恐懼,陰陽怪氣,而想不到幾十年後還要遭受如此迷信的蠱惑與壓抑,於是,我悲哀地生氣了,踩爛一根塑膠凳子以驅鬼。如此而已。
活着也並不是容易的事,何況還有陰間的鬼魅隨時會詛咒與攻擊,讓人失魂落魄,生不如死。
聽了父親教誨後,又繼續聽他回憶一些往事,我用手機錄了四十分鐘,十分珍貴,內容涉及我們村的民國土地制度、一九四九年的解放、一九五零年的土改、一九五八年的饑荒、一九七七年的村干部怠忽職守與貪污腐敗、幾十年的單干與反復,等等。
【作者】:張達,記者、讀者、作者。
編輯:楓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