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雍年記》三十六:我曾死而復生

2022 年 04 月 02 日   閱讀量:14.14萬+

文 | 張達

 

二零一八年八月十三日:歷史的漩渦

昨晚在萬秀成表哥家吃飯(大舅家,大舅於去年病逝)。多年沒有和表哥一起吃飯、聊天,便多說了一些話,主要是感謝他在我的求學路上所給予的鼓勵與幫助,還透露一個秘密給他聽,就是當年他大學畢業時,我偷了他帶回來的兩本教材,一本有關民間文學(這些年我已找不到),另一本是歐陽中石和徐無聞兩先生主編的《書法教程》,一直珍藏至今,反復閱讀。

也因這個偷雞摸狗的行為與經驗,促使我最近想寫一篇文稿:《請多讀幾本書法教材》,比較地閱讀,對書法藝術才有一些縱橫的歷史感,有些歷史脈絡的梳理與依據,打開生命的有限性,有些歷史知識的積累,文明的修養,自我的擴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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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舅吹蘆笙

除了與萬秀成表哥交談,還聽同座的四舅講一些往事。比如我的病史,說是小時候,我患了小兒肺炎,父親去叫四舅來治療。四舅量體溫後發現高燒了,按常規打了青鏈黴素也沒有效用,依舊病危,外面已有人傳言,說孩子已經“不在”了。

危機關頭,束手無策,四舅建議父親趕緊把我送到縣醫院去治療,但又擔心路途遙遠,途中有意外。情急之下,無奈的四舅改用輔助性(次要)的治療藥品:慶大黴素,以四個小時打一針的規格,給我醫治,所謂死馬當作活馬醫。奇怪的是,幾個小時後,奇跡發生,我居然“活”過來。

所以,四舅說,是慶大黴素救了我的命,把我從閻王爺的門口拽回來。這件死而復生的事,父親沒有忘記,四舅更是常常說起,作為他一生行醫中救死扶傷的典型例子。昨晚,我特意請他再敘述一番,以便錄音,整理成文字,銘記在心,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四舅從山上捉了兩盤打屁蟲(苗語的諧音接近:給鳥捏,但相去甚遠),炒著吃,香脆。第一次吃,開始有些不習慣,擔心臭味,但多吃幾只便美味起來。

美味的打屁蟲

今天早上吃飯時,父親問我“漩渦”兩字怎麼讀,是什麼意思。我用苗語對他解釋:“歐了耽灣”,接近中文拼音:ou liao dan wan,翻譯為漢語,大概如此:河流迴旋、倒流與翻滾,“歐了”是河流的意思,“歐”是水、水流,“了”是大、巨大,“耽灣”或“灣耽”,這兩字皆讀三聲,是打轉、旋轉的意思。聽了我的解釋,父親回到房間,拿出一本書給我看,書名叫:《共和國之路:漩渦》。

雖不懂“漩渦”的字面意思,父親卻是從漩渦中游過來的老人,總是不停回望,擺脫不了歷史漩渦的牽引與魔力。這讓我想起雅斯貝爾斯在《時代的精神狀況》中的一個意思:人的生活沒有任何可靠的東西,生存無非是一個由意識形態造成的欺騙與自我欺騙不斷交替的大漩渦。

附錄:《請多讀幾本書法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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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自己的一段醜惡經歷:高中就閱讀歐陽中石和徐無聞兩先生主編的《書法教程》。大學期間,更是反復閱讀,自以為熟知書中內容,有時就不免誇誇其談。而某次,一位同學拿著一本教程,像大學老師出考試題目一樣當面考問我:“筆斷意連”的含義是什麼?我即興回答,可謂滔滔不絕,但結果是錯誤頻頻,顛三倒四,最多得到五十分,不及格。

這是我在學習書法藝術中的一次錯覺,對一些問題看似明白,深有體會,其實只是一知半解,模棱兩可。也從此自省,不斷閱讀各種書法教材,追問中鋒行筆、蠶頭雁尾與如錐畫沙等一些基本問題。

再次說起這個老生常談的舊話題,是因為近年來許多從事書法教育的人,基本沒有讀過一本教程,連基本知識與概念都沒有。多是斷章取義,道聽途說,難免津津樂道於一些自以為是的獨家“秘訣”而已,還得意洋洋地誤人子弟,難免粗鄙狹隘地為人師表。當然,有些人也讀書,但僅讀幾頁(教材),就以為已深入“研究”,深有體會,神通廣大了,而到處好為人師,也難免信口開河。

所以,奢望教書育人的導師們,口訣手授武林秘笈的同時,也多讀幾本“普智”的書法教材,多一些共性的常識,縱橫幾千年的開闊視野,講授幾千年來大家比較公認的公共知識。

李澤厚的《人類學歷史本體論》認為,個體的知識與經驗都是相對的,存在特殊與偶然。只有經過幾十萬年(幾千年的書法史)積澱,個體在歷史長河中組成龐大的群體,個體的經驗積澱成群體的經驗,個體的經驗才上升為群體的經驗,構建理性。於是,這種群體的經驗對於個體而來,成了客觀而絕對的先驗,不因個體的好惡而存在與消失。一定程度來說,教材是集體智慧的結晶,提供了群體性的先驗,普遍性的經驗、技能與知識,歷史的理性原則。

不是否定個體的主觀與創造,獨家秘方的價值,甚至書法的意義與價值更多在於充滿個性化的獨特創作,獨具一格,別開生面,與眾不同。而是對於從事書法教育的人來說,應該明白,個體的認知與創造非常有限。而彌補個人的局限,重要的途徑就是通過學習而獲得共性,特別是閱讀教材,不僅溫故知新,有內容可講。所講內容有所依據,也可拓寬視野。不僅幾千年的書法史,還有具體的技法介紹,理論批評與藝術審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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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達書法作品

再深一層就是通過幾本教材的比較,可以看到不一樣的書法,不同編著者對書法的不同理解,共性與特殊的辯證,從而獲得歷史性的先驗,滋養個體的特殊體驗與思考。作為教育者,更應該講授經得起歷史考驗的經驗與思想,傳播真才實學的深刻,具有共性的藝術規律,而不只是個人的臨池好惡,憑空想像的野史,獲得幾次書法獎的自我感受。

總之,對於書法創作而言,展廳時代,人們追求後現代的變形與重構,在乎獨特個性與感性刺激,追求“無意於佳乃佳”,創新是唯一的出路。但對於書法教學,依然需要教材的理性輔助,需要書法史、批評與風格的基礎性知識闡述,行筆、結字與章法的具體問題討論的支撐,“有意於佳乃佳”的規律性。除非你不收取學生的學費,不面對公眾傳播。

有一位舊友,十多年後突然想考書法專業的研究生,兩年來參加了幾個人的培訓班,結果都考不上。後來與我聊天,才知他沒有閱讀過一本書法教材,拘囿於書法工作室老師的知識結構,滿足於培訓班上泛泛而談的“吹牛”。似乎也轉益多師,樂此不疲,實際並未深入瞭解書法藝術,只獲得坊間逸聞與江湖招式而已。

因為培訓老師們沒有書法教材(或者說老師們就是教材),更不會指導學生們閱讀書法教材。於是,我向他推薦了幾本教材——除了臨帖,學習技法,更要讀書,閱讀書法專業的理論書籍。所謂“功夫在詩外”,才可能有學問的追求,窺視書法藝術風格的嬗變,獲得藝術精神的趣味。

其實,經過幾十年的書法學科的建設,書法教育體系已很完善。僅僅教材而言,除了高校的一些專家集體編著,還有一些書法家的個人書寫,比如王冬齡、劉正成等,都可以拿來慢慢閱讀與比較,給教學提供一些視角與討論。特別是中國教育學會書法教育專業委員會編的系列教材,還有叢文俊的《先秦·秦代卷》、華人德的《兩漢卷》、劉濤的《魏晉南北朝卷》、朱關田的《隋唐五代卷》、曹寶麟的《宋遼卷》、黃惇的《元明卷》和劉恒的《清代卷》,組成的《中國書法史》,非常值得在教學中反復閱讀與參考。

與音樂、美術和舞蹈等藝術行業一樣,書法教育也是傳道授業解惑的百年大業,而不僅僅是商業投資,像傳銷一般忽悠,便是創收。就算只是經濟行為,購買幾本教材,從而可以教授許多學生,也十分划算。

偷取教材的智慧,以彌補自身的局限,而傳播更多的知識,也是便宜占盡的好事。特別是自學書法的人,擁有與參考幾本高水準的教材,便仿佛拜入名師門下,更是妙不可言。

【作者】:張達,記者、讀者、作者。


編輯:楓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