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雍年記》四十九:二爺去了台灣

2022 年 05 月 13 日   閱讀量:13.68萬+

文 | 張達

 

二零二零年一月二十五日:得民心者得天下

星期六。今天是大年初一,圖個吉祥與瑞氣,表哥萬秀光一大早就到家中,要我給他寫春聯:“福旺財旺事事旺,鄰情家情兄弟情。”他是大舅的大兒子,大我二十歲左右,加上長年累月外出務工,我也在外讀書與謀職,幾十年來,我們交往極少,但心知彼此都是尊重知識之人,每年來寫春聯,他都與我父親說耕讀傳家的承續與文脈,交談讀書啟智的重要性,引來我父親(他的姑父)眯眼的歡笑。

因為感染新型冠狀病毒者增多,出現了死亡,武漢封城,貴州也出現了病例,讓人措手不及,悲痛不已,又正是春節期間,便悲喜交集,我的過年日記也不知如何言說。更可恨的是,還有一些網友幸災樂禍,說什麼抽煙喝酒都能預防病毒。

這種謠言四起的網路,並沒有把人們引向開放、自由而自治的時空,反而分裂了民情,禁錮了民智,破壞防控災難的共識,煽動了漠視病毒的愚昧,掩耳盜鈴地逃避病情的恐慌。

昨晚和家族的兄弟們一起鬧年,喊“好的歌”後,不到十點就回家來休息,之後便是整夜雷響,雨雪交加,寒冷似病毒肆虐大地。今晨一出門,白雪皚皚,冷透漫山遍野。

中午和妻兒爬上寨子中間的山坡“高抱瞭”,觀雪景,不過十幾分鐘便也回家,太冷,寨子顯得冷清,人們都躲在家中,不紮堆,連村子的籃球比賽和春節晚會都已取消,畢竟天氣寒冷,冰天雪地,不宜出門。

這該是非同一般的年味了。

躲在家中,下午聽父親講述爺爺們的故事。其中,父親的父親張土六善於言辭,廣交朋友,四面八方都有老庚(結拜兄弟),父親長大成人後,雖然爺爺早已不在人世,但爺爺的故交,還常常給予父親鼓勵與幫助,甚至有劍河縣城的人,幾十年後,托人詢問父親的情況,希望父親能夠讀書,可惜奶奶和父親是孤兒寡母,度日如年,無力上學,奶奶甚至餓死於三年自然災害之中。

二爺包保漏(也稱張老保)的人生,我們知之甚少,常常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而今聽父親的“道聽途說”,才知他的故事也甚為傳奇,比如說他長得英俊高大,和同族的夥伴到“干圓”引媳婦,結果原本要嫁給其他人的姑娘,卻看中了一表人才的二爺——原本只是伴郎的二爺,卻給自己引得了老婆,曾在民間佳話一時。

如此鴛鴦傳奇,父親從民間中聽來,七八十年後轉述於我,也開心一笑。

高雍寨舊貌,二爺是否識得

我問,二爺既然結過婚,為何沒有後代,斷了香火?父親說沒有,不知為何,二爺被抓壯丁後,他的妻子也不知去向,七八十年來音信全無。

二爺大概是在抗日戰爭中被國民黨抓去當壯丁,之後下落不明,魂魄無歸。當然,也有各種似真似假的傳說。

其一,說他曾從部隊回到三穗縣城,而聽人說,高雍寨的家人都被人殺光,早已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不僅無家可歸,還背上兄弟岩保漏殺人奪妻的株連災禍,於是,害怕被仇人趕盡殺絕的他便離開了,永不回頭了。同時,也說他因是文盲而找不到路回家,才無奈離開,隨人去了台灣(本寨子有人隨國民黨部隊去了台灣)。

其二,二爺脫離軍隊與戰場後,回到凱里市的旁海村居住,以劁豬為生,成家立業。某年,我說有大學同學顧中華是旁海人氏,父親便要我打聽,旁海是否有“張老保”一人,只可惜多年來未曾打聽其下落。今天,父親又要我詢問一番,若旁海有“張老保”人家,應去認識,極有可能是我們的前輩與家人。(補記:過後聯繫顧中華同學,才知他不是旁海鎮人氏,而是凱棠鎮,兩地相隔八公里,他自然不知情況,無從詢問。)

其三,二爺死於紛飛戰火,因為同期被抓壯丁而回來的本寨子人都說,不曾見過他,無人知曉他的艱險歷盡,風雨飄搖中的有去無回。

魂兮魄兮,二爺終究從我們家的履歷上漸行漸遠,被歷史的車輪毀屍滅跡,難覓絲毫的隻言片語。

一九三七年父親出生時,二爺可能就不在家了,所以,父親不曾見過二爺,我更加不曾見過,然而,他終究是我們的親人。假設二爺曾回到三穗縣城,聽說家人都被殺光的慘劇,那麼,他至少活到了一九四零年以後,因為三爺岩保漏殺人奪妻而迫使爺爺們被人殺死的時間,是在父親三歲時。

二爺不再回來,但回來的人中,有人扛著國民黨軍隊的機槍,有人直接穿著軍裝,大搖大擺地回家務農。

——作家野夫在《生於末世運偏消》中,也記有一個國民黨軍官帶著特殊使命,準備隨人群渡海去臺灣,長期潛伏下去,但在臨上船的最後關頭,卻選擇退卻,自作主張地脫下軍服,私自開溜,回到了湖北利川的老家。(《鄉關何處》)

——從劫後餘生的“逃兵”口中,父親聽過許多生靈塗炭的民國傳奇,而在幾十年後隨口而出:“國民黨為什麼失敗?就是不得人心,抓壯丁,逼迫人,士兵都不願意打仗,逃走了。”

於是,我便知天下之事,熙熙攘攘,分分合合,歷來卻難逃得民心者得天下之古訓。

【作者】:張達,記者、讀者、作者。


編輯:楓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