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雍年記》五十一:逃離故鄉

2022 年 05 月 17 日   閱讀量:14萬+

文 | 張達

 

二零二零年一月二十七日:不宜換帥

星期一,大年初三,早晨,村幹部在廣播中要求從武漢歸來的人安心居家,隔離觀察,不要出門,更不能串門。對於抗擊肺炎疫情,中國早已處於一級回應狀態。

下午,走到山谷對面的“幹抱北波”,半山腰上,反過來觀看高雍寨,拍了一條抖音短視頻,介紹生我養我的故鄉,貴州高原,當然也說由於新型冠狀病毒的傳染,村子取消了一切春節活動,沒有了籃球比賽,沒了山歌對唱,不再踩蘆笙,沒了歌舞飛揚,寨子顯得有些冷清,不再有往年的走親訪友與歡聲笑語。

不僅沒了載歌載舞,更是籠罩著疫情的恐慌,忐忑了一天,晚上便寫有《請理解湖北省長王曉東和武漢市長周先旺》雜感。

——

之前,湖北日報的記者張歐亞在微博上“喊話”,希望武漢當機立斷,進行“換帥”(換掉市委書記或市長),以更好地防控新型冠狀病毒的肺炎疫情。 此論,不一定妥當,可能更多是一時的憤怒與無奈,只是陳腐的人治思維的衝動而已。

一月二十六日,湖北省舉行新聞發佈會,通報疫情和防控工作,省長王曉東對於湖北省口罩年生產量,說了三個不一樣的數據,開始說是一百零八億只,第二次改口說是十八億只,第三次說是一百零八萬只,譁然一片,譴責之聲在網上此起彼伏,王曉東也成了“數學沒學好”的人;還有武漢市長周先旺把口罩戴反了,因此有網友認真地教他如何戴口罩,有人再次“喊話”:換帥。

但是,此刻“換帥”還是不一定妥當。

……

不要草率啊,世道人心,甭弄得太便宜了。

高雍寨舊貌一角

二零二零年一月二十八日:封寨

星期二,大年初四,早晨,村干部在廣播中公告:禁止村民外出趕集,進入人群密集的地方,並安排人員死守各個村口,勸導外人不要進入本寨,幫助發燒、發熱的人,緊急送往醫院。

從一月二十三日湖北省武漢市宣佈“封城”以來,到二十八日貴州省高雍寨基本“封寨”,可以說,為了萬眾的安康,此時的中國是“封閉”的中國,就如網上盛傳的標語:“不聚餐是為了以後還能吃飯,不串門是為了以後還有親人”,“現在請吃的飯都是鴻門宴”,“發燒不說的人,都是潛伏在人民群眾中的階級敵人”。

苗族歌手“喬夏”結婚,但由於禁止“聚眾”的禁令,我死板地沒有參加,有些遺憾,抱愧於結婚的朋友,只能在此借助文字來祝福:恭喜喬夏兄弟幸福美滿,執子之手,白頭偕老。

本來說春節期間,和一些在校大學生和畢業卻尚未找到工作的人交流,互相鼓勵一下,但也因為疫情,大家都各自居家,不再邀約。

晚上,萬金橋高哥哥和萬秀林表哥來聊天,說起“喔耶”祭祀以及本寨子弟的讀書情況,希望以後的三月三情歌節活動中,把祭祀“奶奶”的過程與環節,更加完整而充分地展示出來;更多關心在外讀書的高中生,大力支持優秀的貧困生,鼓勵他們好好學習,幫助他們天天向上。

 

二零二零年一月二十九日:帶病不回鄉

星期三,大年初五,昨天出現了一些陽光,“高抱登登”山上的雪開始融化,今天則是陽光明媚,早上便從高雍寨出發,中午回到D市,提前結束過年。下午修改與補充以上日記。

全國三十一個省區市已全部啟動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回應。關於防控病毒,網上貼出更多的標語:“串門就是互相殘殺,聚會就是自尋短見。”“今年過年不串門,來串門的是敵人,敵人來了不開門。”“出來聚會的是無恥之輩,一起打麻將的是亡命之徒。”“今天到處串門,明天肺炎上門。”“帶病回鄉不孝兒郎,傳染爹娘喪盡天良。”等等。

村子的萬德香也推遲了婚禮:“各位親朋好友,由於疫情擴散,為了不給國家添亂,不給社會添堵,我與未婚夫(萬清)原定於一月三十一日的婚禮延期了,具體時間另外通知,感謝大家!”

——改得好,我有機會去喝酒了。萬德香是我妻子的表妹,她們的母親是姐妹,大學四年,她常與我交談,很欣慰看到她的成才,她的成家立業,此刻“不給國家添亂”,更具“大局意識”。

晚上,在微信上看到某人把錢折成紙飛機,從高樓窗戶上放飛出去,窗台上還放著一堆錢——窮得只剩下錢了。

 

二零二零年一月三十日:批評是苦口良藥

星期四,昨晚,湖北省長王曉東在新聞發佈會上回應網友的批評,說是苦口良藥,都是希望把工作做好。

雖然離開了高雍寨,本不該再寫“高雍年記”的日記,但新型冠狀病毒依舊肆虐中華大地,春節從大年初七延期到初九,即延期至二月二日,所以我還想繼續記錄,努力傳遞一些溫暖與理性。

大年初六,早上一醒來,就關注疫情:全國死亡一百七十例。

朦朧中聽到兒子的咳嗽聲,驚出一身冷汗,立馬叫醒,快速量體溫,手忙腳亂,幸好沒有發熱、發燒,謝天謝地。

昨天來D市前,就諮詢了同事,建議我們不要回,畢竟D市出現了病例,而且在D市區乘坐公車,極有可能傳染了其他人。於是,該不該從高雍寨回到D市,經歷了一番驚慌失措的思想鬥爭:不回,呆在大山深處的高雍寨,隔山隔水,更加安全;回,意味著從安全區陷入了危險區。

但是,妻子要上班,我也要儘快回到新聞媒體的編輯崗位上,於是,鼓起勇氣回來——雖然通過了高速路口的檢測,但想不到,只是一個晚上的時間,兩個兒子都出現輕微咳嗽,真的是一回來就感染了病毒?而且若有一人感染,我們全家人都會傳染,絕無倖免,那麼,最壞的災難與惡果還是來了?

心驚肉跳地給兩個兒子吃藥,洗手,戴口罩;給家裏消毒,打開窗戶以通風;“禁止”兩個兒子出門。小兒子三歲,還不懂抗議,但大兒子六歲了,他反抗的方式便是對我表示不滿,說是不喜歡我,責問我為什麼這麼兇惡?——掉以輕心可不行啊,兄弟們,飛蛾撲火,是愚蠢的無謂的犧牲,而我不能對病毒視而不見,對死亡無動於衷,應該提醒和保護你們,避免你們面臨你們難以知曉、無力評估的危險,畢竟傲慢而盲目的人類,常常因為自身的幼稚、無知與放肆,而釀造多災多難的悲劇。

但是,我還是要出門一趟,因為一個星期不在,家里沒有麵條和蔬菜,便鼓起不怕死的勇氣上街買東西。

早上九點的街區人影稀疏,冷冷清清,不再有車水馬龍的熱鬧與繁華。冬天的寒冷,被穿著橘黃色衣服的一位環衛工人橫掃在地面上,發出冷颼颼的聲響,刺激著耳朵。

多數店鋪尚未開門,只有一家小賣部正在營業,我便走到門口,買了三袋麵條。看到我一口氣就買三袋,十多斤,小賣部的老闆警覺起來,隔著口罩說,自家也要囤貨,不能全都賣了,不然,急需時卻沒有,就糟糕了,緊急時還要去求人,那就叫天天不應了。

“明天不敢開門了,潛伏期到期了,現在是病毒的高發期。”她一邊拿麵條給我,一邊自言自語。我想補充說,潛伏期也存在傳染,但看到她面露懼色,便不再多言,只謝謝她的好意與慷慨,讓我買到麵條,像撿到天大的便宜一般急忙回家,埋著頭,絕不與人面對面招呼,擔心別人過來搶走自己的救命口糧,便一路小跑,絕不東張西望,害怕洩露什麼邪惡的天機。

看到兩個兒子分別吃了一碗麵條,吃得津津有味,神采奕奕,我才有些放心。但是,新型冠狀病毒的潛伏期是十四天,心里還是充滿陰影與擔憂,也更需科學預防。雖然到了下午,他們不再咳嗽,基本和往常一樣生龍活虎地打打鬧鬧。自然,我充滿憂慮,心驚膽戰,他們卻不知死活地頑皮,追逐,也讓我莫名生氣,催著他倆分開,各自呆著,不要“打架”,互相撕扯,糾纏在一起,面對面談話,呼吸對方的口氣,甚至唾沫。且不說唾沫,連對看幾眼都會傳染,多可怕的病毒啊。

但願每過了一個十四天的潛伏期,每次超越病毒潛伏的時限邊界,中華大地就逐漸減少傳染與病發。祖先保佑。

【作者】:張達,記者、讀者、作者。


編輯:楓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