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 達
二零二二年二月五日：人生會談
昨天出太陽了，屋頂的積雪終於融化，但山頂裏的路還凝凍，不能通行。
陽光燦爛，我們張氏家族的人們在“高抱濃”空地上吹蘆笙、踩蘆笙，人不多，古老旋律也難得地歡喜了新年，光彩奪目，五彩繽紛。我錄了一些充滿蘆笙節奏的視頻，節奏明快，吹蘆笙人的技法爐火純青，舞步瀟灑自如。
人們在“高抱濃”空地上吹蘆笙、踩蘆笙
期間，也給幾位休閒的老人拍照，時光凋零的容顏神采奕奕，大地滋養的目光老而彌堅，與勞動糾纏一輩子的雙手粗糙有力。
——老人逐漸凋零，一些大伯、堂叔都走了，風乾了無數淚水，被大地喚去，回歸於祖先的大家庭，訪舊半為鬼早已不是什麼驚奇的悲傷，而拍照或錄視頻，留下一些逐漸枯萎的身影，便留一些天長地久的念想，曾經活過的生命跡象。不是詛咒，而是挽留和祝福。
父親說，他們一群老年人經常聚在一起聊天，像過去的生產大隊一般聚餐。冬天來了，每人捐錢十元，或出二十斤木柴，加上，附近的子女和好心人，為他們捐款，就有了錢買菜聚餐，有了木柴來燒以取暖。
感謝好心人的幫忙與愛心之餘，我感覺到了父親桑榆暮景的愉悅，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當村幹部的歷史教訓和工作經驗，於晚年繼續運用，與過去一起集體生產與生活的人，寒來暑往，再次過上了集體生活，自願參與，能者多勞，按勞分配，各取所需。
父親聽力下降，但思維正常，記憶清晰，集體活動的運行與得失，年記雖大，但他都與大家商量、分工與承擔，且有專門管錢的人，收入支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空地上營造了一家村級“養老院”，沒有樓房，沒有圍牆，卻很溫馨和諧，一堆木柴燃燒起來，溫暖半個寨子。
看見父親樂於集體生活，我也捐款三百元，略為老當益壯的老人們助興。
昨晚在歌手張志輝家聊天，萬玉書、喬夏和我的我們，又一起唱了我們的歌，喬夏的那首苗語歌曲《等你我等到了老》依舊經典，每一句苗語皆是情語，深情款款，意猶未盡，他近年創作的《下定決心要娶你做妻子》也很美妙，把苗語翻譯為漢語，其中有這麼幾句歌詞，大約如此：
“我的戀人在不在，現在問你願不願意，經常等你一整夜一整夜，此時此刻你有沒有想我。有些話說來不怎麼好聽，但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有不一樣的溫暖。怪我戀你戀太多，心中只有你一人，這輩子想娶你做妻子。我整天整天想你，趕快來和我在一起，來與我廝守。過年時我們相伴回家，不管寨子多言（別人說三道四，閒言碎語），下定決心要你做老婆。”
作為老男人，仿佛時光倒流十幾年，我們回到二十歲左右的青春時光，反復大聲歌唱：“下定決心要你做老婆！”
今天是大年初五，星期六。早上在岳父家吃飯，對飲半碗米酒。
日月其邁，歲律更新。高雍寨日新月異，雖沒有任何的民俗活動，沒有集體的蘆笙歌舞，但依然感到村寨的變化與發展，尤其是湧現一批批的大學生，真是令人欣慰。有些家長為了孩子讀書，願意付出鉅款，令人驚喜到瞠目結舌的地步。
新民新合青年學生讀書交流會
下午在新民小學參加大學生讀書交流會，主要圍繞四五年來，新民新合村振興協會每年（屆）所贈送的書籍，有龍應臺的《親愛的安德烈》，後來的《做最好的自己》，還有錢理群老師的《風雨故人來》和許倬雲先生的《萬古江河》。
大部分同學沒有閱讀振興協會所贈送的書籍，有點可惜，幸好他們閱讀的書籍，如《我們仨》《追風箏的人》《少年維特的煩惱》等，我基本閱讀過，所以交流起來也還算順暢與開懷，雖然時而漢語，時而苗語，時而方言，時而普通話。
另有現場錄音，將整理成文字，不必贅言。
要感念的是新民小學，培養了我們，提供教室給我們交流——算起來，新民小學有近百年的歷史了，約為一九三一年建校，位於新合村西北角的一塊小空地；一九三四年，兩寨人民伐木拓土，建房修路，把學校搬遷到“幹簡慢”下方，即老學校址，三層七間的高樓（木房）——高雍國民學堂。
一九七四年，為了安全，人們把教學樓鋸矮，只留下兩層樓。一九七六年，高雍國民學堂更名為新民小學。
一九八零年，新民小學再次鋸矮，只留一層樓為教室，加上半個房頂作為老師的辦公室。
一九八九年至一九九一年間，拆掉木樓，村民肩挑背馱，翻山越嶺，挑水泥、抬鋼筋，往返十四公里，修建了兩層共八間教室的鋼筋混凝土教學樓。
到了一九九九年，老學校重新修建一棟二層樓每層四間教室的教學樓。
香港康運基金會捐助碑記
二零零九年，在香港康運基金會捐助下，新民小學從新合村搬遷到“仰方”，學生進入寬敞明亮的新學校，告別了低矮、擁擠的老學校。
這是在新民小學擔任副校長多年的萬通輝表哥整理的簡史，也是高雍寨的部分簡史。
讀書交流會結束，萬玉書和喬夏兩人為大家唱了各自的一首歌，之後，我們三人在餐桌上唱起《愛的奉獻》，玉書表弟領唱，民族唱法，喬夏和我緊隨其後，也打開嗓子唱起來：
“這是心的呼喚，這是愛的奉獻，這是人間的春風，這是生命的源泉，再沒有心的沙漠，再沒有愛的荒原，死神也望而卻步，幸福之花處處開遍。啊，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沉浸在美妙的音樂之中，盡情歌唱的我們不約而同，左手舉著酒杯，右手高低起伏地跟著節奏比劃，揮舞如夢的心情——
真希望我們這些山野之人，能夠通過閱讀以打開視野，也期待學生們好學深思，擴寬生存領域，提高思想境界，除了生存、就業、創業與賺錢，學以致用之一，便可用各自的專業知識與眼觀，觀察、記錄高雍寨，書寫與發現我們的家鄉、我們的民族，我們自己的成長與夢想。
【作者】：張達，記者、讀者、作者。
編輯：楓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