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達
二零二三年一月二十五日：蘆笙悠揚
星期三，農曆大年初四，晚上，萬秀成表哥來看望我母親(他的姑媽)，熱情握著我母親粗糙的老手，說許多安慰的話，硌痛我的心，慚愧我的情，畢竟多年來，我不曾這樣深情握著自己母親的手，親切地撫她的臉，給她溫暖的祝福。
辭舊迎新，大疫散去，重開天日，不再禁止集體活動，高雍寨開始踩蘆笙，歷經劫難的人們載歌載舞。
高雍寨重開蘆笙場
腳步輕盈的男人吹蘆笙，久違的古音，頭戴銀冠的女人踩蘆笙，一曲（套）又一曲，來自祖先的旋律，人如潮湧，一圈又一圈，蘆笙場熱氣騰騰，人頭攢動，歌舞飛揚，熱鬧非凡，宛若人間天堂。
尤其是顧盼生姿的女人，人人盛裝銀飾，花枝招展，簡直都是仙女下凡，美不勝收，回眸一笑百媚生，仿若傳說中的女神“仰歐色（sei）”，是最漂亮的清水姑娘，天下第一女神，古歌中唱到：
“姑娘仰歐色，慢慢長大來，咧嘴微微笑，新衣服套新裙，衣裙綠茵茵，銀花亮閃閃，俊俏又美麗。……姑娘仰歐色，長得真美麗，青山做衣裙，水花當銀花。……姑娘仰歐色，藍天當瓦房，雲霧當被蓋，山溝作床鋪。”
踩蘆笙的苗族姑娘
高雍寨的傳說中，還有一位來自大海深處傾國傾城的女神：妮泳歐，或妞泳歐（妞或妮，有“魚”的意思，泳是“龍”，歐是“水”的意思），聲如銀鈴，花容月貌，我曾比擬曹植《洛神賦》中的神女：“仿佛兮若輕煙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若宋玉《神女賦序》之“瑰姿瑋態，不可勝贊”。
踩蘆笙，快點來，不來蒼蠅就會撲上來——蘆笙吹奏有什麼含義？象徵什麼呢？可惜，樂盲如我，只知道好，妙不可言，餘音嫋嫋，三月不知肉味，舞姿優雅從容，雍容大方，卻如往年一樣，不知好在哪里，如何個好法，對於“我有嘉賓，鼓瑟吹笙”，還是難以描寫與表達，不知蘆笙如何吹，樂理如何，旋律如何感人，苗舞如何跳，步調怎麼轉？愚蠢，狹隘，膚淺，無知，笨蛋也。
可喜的是，從開始行動到現在整整兩年，萬水條兄終於成功製作了一把蘆笙。
高雍寨的人載歌載舞
這是他學習與製作的過程：“蘆笙技藝本來就是秘而不傳的技藝，我深知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道理。首先就是收集蘆笙書籍，能買到的蘆笙書籍，甚至是漢笙書籍也買來，理論結合實際進行實踐。其次是拜師，專家的一句話，甚讀十年書。對於黔東南的蘆笙師傅，我覺得是不可能收我為徒，傳授技能。我嘗試詢問過一些人，基本上都沒有正面回答疑問。因此擇師的目標是其他地方的蘆笙師傅，外省的更好，國外的也好。網路世界距離不是問題。因此，我在網上有幸認識了徐維笙先生，毫不猶豫毫不吝嗇地回答我的問題，解決了很多蘆笙製作過程中的難題。其次就是觀看網路視頻，網上能收到的，與蘆笙製作有關的視頻都看，然後進行實踐研究。”
於是，我進一步求教於他，得到更多的資訊，以下是他製作蘆笙過程中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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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蘆笙蒸煮加工，就不分季節砍竹子，哪個季節都可以？竹子生蟲了，如何防治？竹子要老苦竹，全稱中華長節竹，越老越好，老竹質地堅硬，發音不吃聲，清脆響亮。砍竹季節最好冬至前後，竹子處於休眠狀態，竹子水分少，養分即蛀蟲需要的營養物質少，因此不易生蟲。但是，砍下來的竹子，經過特別加工就不會生蟲子，因此任何季節都可以。竹子開裂是個棘手的問題。越老的竹子越是容易開裂。把砍下來的竹子放置室外，任憑風吹日曬雨淋，半幹後放屋內陰乾，完全幹透一段時間後，又把竹子放太陽底下曝曬一段時間，竹子顏色變得金黃，爆裂也任憑它了，爆裂的竹子就是柴火了，優勝劣汰，剩下的都是好才料。
2.蒸煮竹子除加水之外，還加什麼料嗎？加鹽效果更好，在蒸煮的過程中竹子吸收了鹽，質地更緊實，同時殺菌消毒，殺死蟲卵，含有鹽分的竹子，不生蛀蟲。燒烤竹子防蛀蟲也是一個不錯的方法，在烤的過程中竹皮會滲出竹蠟，看上去就像噴漆一樣，竹子微碳化，竹色更豔麗，這個需要把握住火候。冬天砍的竹子也會生蟲。量大的話，可以噴微毒殺蟲劑，噴農藥也可以解決，但是污染環境，甚至會影響健康。
3.什麼可以代替傳統桶油笙膏。笙蠟，用蜂蠟、松香和什麼，比例多少？傳統笙膏是桐油加生石灰，千錘百煉，用師傅的話說，並不是九九八一錘那麼簡單，要不停地捶打，至少兩小時，柔韌性粘性才達到。粘性好，硬度高。然爾，給維修帶來麻煩，取簧不好弄，容易傷到笙苗和笙簧。填補笙鬥縫隙不嚴實，取笙苗會傷到笙鬥。漢笙膏應該可以解決問題。有現成的可以買。其實，三樣東西的調配，就可以。蜂蠟，石蠟和松香按一定的比例加熱融化就成了。
4.笙鬥內堂空間是不是儘量大才好？如果只掏空到簧片剛好能振動發聲行嗎？
5.削竹子工具，刮竹子皮工具，什麼工具更好用？竹子有大小粗細，軟硬彎直，尤其是笙苗必須與笙鬥孔完美合縫，不漏氣，削竹子工具很重要。我買了很多工具，柴刀，小刀，蝴蝶刨，削圓棒工具，半圓鑽，白鋼條加工製作快刀，電鑽改小機床座。最後發現一把柴刀加上一段沒有開刃的鋼條，就可以解決了。最多再打磨。
6.蘆笙用什麼油漆好？
7.何為響銅？銅鑼的銅是正宗響銅，也是廠家生產的，優質簧片廠家在哪里？如何打磨簧片？機制簧片如何加工打磨？這幾個問題就是簧片問題，我打算用一兩年時間來解決，要是能突破簧片技術難題，蘆笙製作技藝就算完全把握了，就是蘆笙師傅，gou xiang gi。
8.竹節內堂是不是儘量打磨成大小一樣，聲音就更和諧？
9.蘆笙的聲音清脆有穿透力只有簧片品質決定的？
高雍寨苗族蘆笙舞
10.吹蘆笙省力的秘訣是什麼？簧片的厚度，簧舌縫隙大小，笙管與笙鬥的合縫大小？
11.蘆笙簧片可不可以用笙“抹綠”的方法來縮小簧舌縫隙，減少漏氣，便吹蘆笙省力？目前，半成品蘆笙，我有六把了，蘆笙簧片處理好的話，可以批量生產了。
12.蘆笙管大小長短與笙簧片長短厚薄的關係是什麼？
13.蘆笙竹子每個竹節內堂大多是下端稍大，上端稍小，單節管能不能倒著來用，兩節的笙管要上節下端部分，這樣笙管成喇叭狀，聲音會不會更具有爆發力和穿透力？
14.竹節外皮如何削平整？
15.金屬箍圈很漂亮？是怎麼做的？
16.笙管與笙鬥縫隙縫合很好，怎麼做的？笙管拔出插入後不用任何填縫劑。
17.為了省工省時省力，如何利用現代化工具？又如何改進一下傳統工具？搞點小發明？根據自己設想買了很多工具，大部分作用不大。
18.製作蘆笙的安全問題和健康問題？
熱鬧的苗族蘆笙場
19.笙鬥和笙管的材質不一樣會是什麼結果？金絲楠木笙鬥金貴好看，紫竹笙管美觀上檔次。
20.蘆笙的核心部件，即蘆笙的靈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身教的關鍵技術到底是什麼？這肯定是師傅保守的秘密？蘆笙製作技藝從來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裏，主要是掌握這門技術的人保守，也是自己獨門絕技，自己的飯碗，商業機密，神秘偏方，秘而不輕易外傳，它的神秘程度，超出常人的思想範疇，古人便覺得蘆笙是蘆笙師傅的法器，能上天入地，能通陰陽兩界, 能使喚鬼神，擁有這種能力的人，不是後天能學得來的，要靠師傅的傳授，天生和天賜的超能力。因此，拜師學藝就得禮拜，拜師，拜神，拜鬼，拜靈魂。苗語中的xiang，並不是只有漢語中“匠”“師”“先生”和“老師”的意思，苗人深信萬物皆有靈性，能駕馭這種靈性的人便是“xiang”,接近於“巫”，這種人受人敬畏、尊敬和崇拜，與人們供奉的神龕排位“天地國親師”中的“師”類似吧。苗族人對蘆笙的情感，並不是供人娛樂的樂器那麼簡單。黔東南有的地方，蘆笙是為死人的亡靈“開路”的法器。蘆笙是苗族人的精神支柱，精神寄託，蘆笙響，腳板癢，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亦得此回聞，可見苗族人對蘆笙的喜愛。苗語、苗衣和苗族蘆笙以及所形成的信仰與風俗，應該是苗族人的主要象徵。而高雍寨的蘆笙只代表高興、幸福和美好。要是寨子裏有人死了，是不能吹蘆笙，不能聽到蘆笙音的，否則被視為對逝者不敬。以前是清明節後，穀種下地，高雍寨就不可以吹蘆笙了，人們都深信“蘆笙一響，五穀不長”，蘆笙一響，必有天災人禍。只有秋收後，才可以吹蘆笙，在田間地頭歡慶秋收，歡慶苗年。
——
水條兄說，面對六管六聲五音的蘆笙，這是他思考並用於實踐的淩亂的一些問題，要是能把這個過程寫成書，就是專家了。
他說，做蘆笙真的很難，要有木匠的手藝，化學和物理學家的能耐，音樂家的專長，特別是對“音”的理解要求高，要有對傳統文化的熱愛，怪不得有“非遺文化傳承人”一說。辛好，他是木匠家出生的，做些手工活從小就會。
因此，他詳細測算了蘆笙的數據：
製作蘆笙的數據（中號）
1.工具：木鑽：1.2CM 鑽長度30CM 竹心鑽：0.6CM 探鑽：2CM 深度15CM
2.笙竹：大小：1.2 CM—1.5CM 最長160CM 最短60CM
左1右1—20 CM+40 CM 左2—30CM+80CM+60CM
左3—40CM + 62CM + 10CM
右2—30CM + 50CM 右3—40CM + 55CM
上差距：10.4.8.14
3.簧片：左1右1— 20-3-2 左2—30-3-2
左3右2右3—25-3-2
- 開孔：直徑12CM 左右間隔0.2 CM 上下間隔1.2 CM 角度60度
- 響管：長20CM—22CM 外直徑2.8CM—3CM
- 發音：2 3 5 6 6 1
製作蘆笙的數據（小號）
- 笙竹：大小：2 CM—1.5CM
最長110CM 最短35CM
左1右1—10CM + 25CM
左2—15CM + 27CM + 27CM
左3—20CM + 42CM
右2—15CM + 32CM
右3—20CM + 39CM
- 簧片：左1右1— 15-2-1
左2左3右2右3—20-3-2
3.上差距：5.6.4.6
4.開孔：直徑12CM 左右間隔0.2CM 上下間隔1.2CM 角度50度
- 響管：長20CM—22CM
外直徑2.8CM—3CM
- 發音：2 3 5 6 6 1
【作者】張達 記者、專欄作家
編輯：楓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