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達
二零一六年二月十三日:山野窮學生
早上看書,下午欣賞寨子里的苗族蘆笙舞,蘆聲哄哄,笙響悠悠,蒼穹之下,群山之中,人們載歌載舞,仿若世外桃源,天上人間。
高雍寨的蘆笙
下午三點左右,萬秀林表哥電話邀我——去了才知道,是給去年七月考上大學的學生發獎金,與他們聊天。這是本寨在外工作(務工)人士捐錢成立的“光彩事業”基金的支助金髮放儀式,萬兆文、張世文和萬秀林三人為八九個學生每人送上五百元,鼓勵他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高雍寨:踩蘆笙的苗族姑娘
期間,張世文哥哥準備發言時,想起三十多年前求學的艱辛,泣不成聲。我安慰他後,才斷斷續續講出話來,哽咽著表達兩個意思:我們高雍寨歷來被別人鄙視為“oub liongd diaoa”:歐濃掉(“歐濃”是寨子的苗語名稱,“水重”的意思,譯為漢語諧音即是“高雍”,“掉”這個音是傻、傻子、愚蠢的意思),意思的就是:我們寨子的人都是憨包,皆是笨蛋。
這是歷史文化的罪孽與包袱,其沉重如從高雍寨到劍河縣城去,需走六十多里的山路,全是爬坡下谷,路途茫茫。
高雍寨的小姑娘
看到他抽泣,拭著淚水,我也難過地淚流,不斷地擦眼淚,卻還有淚水流到了嘴角。我舔到了鹹鹹的淚水。
哦,又是又苦又鹹的無知的淚水,窮鄉僻壤的孩子求學的心酸歷程。我又茫然地想起《故鄉的雲》的歌詞與旋律——拖著疲憊身軀去求學,又有何意義?而我又說這樣卑鄙的話了:要是誰在那身無分文的日子里給予我一百元人民幣的資助,我會跪在地上感恩戴德地喊他:爹!叫她:媽!我又還說這樣痛惜的話:要是在我饑寒交迫、走投無路的日子有一百元的生活費,我該有多少的安靜與安心,該有多少聚精會神、專心致志地讀書的好日子啊!
可是,這個世界有時多麼的無聲與薄涼啊——所有給過我幫助的人,我永遠感激你們!
在這種座談會上,本該歡歡喜喜,交流讀書心得,互相勉勵,知恥而後勇,給後起之秀一些信心與希望,結果卻是大家都淚眼朦朧。有些意外。從這寒酸的意外事件里可見,高雍寨的人外出求學真是舉步維艱,貧寒人家的子女能夠讀書是多麼的不易。
大家都動情,我因激動也多說了幾句:希望大家能夠順利畢業,學完課業,修完學分,不要因為惰學和違法犯紀而不能畢業——離開高雍寨越遠,越要熱愛家鄉,珍愛血濃於水的鄉情,珍惜自己身上的文明記憶,民族的原生文化,比如人天人合一的生命哲學,原生態的生命情態(所謂:就低);祝願有人能夠繼續學習,比如考上研究生,把握與獲得更多深造的機會——假設有機會到海外留學,當更加熱愛祖國,珍視中華文明(這是:就高)。
顯然,從大家的淚水間可知,並不只是我一個人遺恨傷懷,而是很多人,我們這些傷心淚流地求學的所有“貧困生”,都承受沉重生活與學習的壓力,壓得許多人厭學與失學,壓得許多人疲憊與逃避,壓得許多人一生都喘不過氣來。
幸運的是,在這山旮旯里,還有一些人依舊跋山涉水地堅強活著,在窮山惡水間跋涉。
哦,天地本寬闊,當知恥而後勇,自強不息,邁過萬分的狹窄與逼仄。
【作者簡介】:張達,記者、讀者、作者。
編輯:楓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