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達
二零一八年二月二十三日:文字負他生
早上八點出門,從高雍寨出發,寨子一片朦朧,略帶潮濕氣味,但面包車盤山而上,爬上高山,超出巫燒寨,越過濃霧,漸漸地,看見了紅彤彤的太陽騰雲駕霧,漸漸升在群山之外。早晨的陽光,照在青山與濃霧之間,高低起伏間籠罩著一望無際的霧海,燦爛著連綿天地。
很久沒有看見如此奇特與壯觀的景色了,便喊著兒子一起眺望車窗外,帶著晨陽在群山間繞來繞去,也仿佛帶著故鄉的千山萬水離開,朦朧與壯闊都一起帶走,又永遠也帶不走,畢竟對於離開故土的人來說,再也回不了故鄉——也離不開自己的家鄉。
雲海下是高雍寨
中午十一點半左右,哥嫂送我們(妻子、兩個孩子和我)回到D市家中。感謝家人的關心與照顧,感謝哥哥的勤勞,感謝嫂子的寬容。
再說幾句閒話,就是今年回家過年的一些發現。
比如家中的床很好睡,被窩很暖和。當初分家時,母親分給哥哥和我每人一床棉被,說是她此生最後的家產,因為年老了,再也不能上山種地,培育棉花,採集棉花。也就可以說,這是母親留給哥哥和我“最後”的溫暖。睡在母親親手栽種、採集與編織而成的棉被裏,確實令人踏實,睡得安穩。
比如很多人,尤其是女性,幾個人聚在一起,手拿一個手機,隔空與人對唱苗歌,與遠處的人交流與抒懷,一大奇觀也——過去是面對面才會唱情歌,如今對著一個手機,隔山隔水,也能互訴衷腸,唱得不亦樂乎,甚至神魂顛倒。因為我聽說,一些人離婚的直接原因就是過分沉迷於手機對歌,而忽略家人,不做農活,忘了工作。
再比如:賭錢還是未曾減少,昨晚父親也說,現在賭博的人比國民黨時期更多,更盛行,賭注更大。當然,父親說,有很長時間基本沒有人賭博——稍微涉賭,就立即被禁止,甚至逮捕。
“淚眼已枯心已碎,莫將文字負他生。”轉眼“年”已過去,匆忙寫下以上“負他生”的簡陋文字,留下一些殘山剩水的影子。最後,用陳寅恪先生的幾句詩來結束這一“年”的日記:“遮眼人空老,蒙頭歲又除。”這是一九五六年除夕,陳先生的寂寞。平時我已不寫日記,只是出遊和回家過年,才略記幾個枯幹的文字,了卻一些“人空老”的遺憾。而已。
補記:不知因何話題,我把三四年來的《高雍年記》發給表弟萬秀安閱讀,之後他說:“看了前面幾篇,有不少的傷感與憂慮。”
表哥萬通輝閱讀後,給我的留言更多:
萬通輝表哥在高雍寨打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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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謝謝你讓我分享《高雍年記》,從你的日記,我看到了很多有價值的東西。一直以來,我都沒注意到我們所做過的一切。今天看了你的日記,才知道自己錯過的已經太多了。其實,不必要去考慮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因為那樣的事也不會落在我们的頭上,只要把身邊的小事記好,就己經很了不起了。我一直以來都沒注意身邊的這些小事,總是認為無事可寫,要寫就寫一些不與世俗的大事,然而自己卻不知什麼是大事。真是可悲呀。
今天,我從你的日記中看到了平凡的可貴。說實在的,你的每一句話對我的觸動都非常大。雖然只是你的尋常日記,可我認為卻是一部家族史書,我知道了你們家的很多不尋常的往事。我父親在世時,常與我談起家鄉的往事,談到他老人家過去的人生經歷。可我總是認為還有時間,或是不夠精彩,一直沒有記錄,現在他老人家走了,才意識到悔之晚矣。其實,身邊小事,才是最有價值的文學素材呀。
我們家族今年立碑掛青時,我問墓中的老人家叫什麼名字,生於哪年,大家都一無所知。就連我父親的爺爺奶奶叫什麼,生養幾人,埋骨何處,都無人知曉。這難道不是很遺憾的事嗎?而你的日記,對家族,對身邊的事,是記得那樣的清晰。你的敘述甚至與我父親在世時的敘述幾乎一樣。可以想像,如果不挖掘,如果不記錄,不久的將來,歷史的悲劇不又重演嗎?
【作者】:張達,記者、讀者、作者。
編輯:楓筠